心情什錦

現在拖力阿仔的人少了，偶而僅在傳統市場或鄉下還可以看到。力阿卡似乎也隨著機械自動化的社會轉變，留在過去。

『去割一台力阿卡豬菜回來』這曾是母親對我的一種懲罰方式。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拖著往目的地，可是我仍愛力阿卡，看到力阿卡總有種親切感，因為它一直出現在我的人生裡，直到出外念書。

一大早，特別是暑假，阿公吃完了早餐，就到萬長春田裡工作，若到收割時，他總會額外拖一輛力阿卡前往。在萬長春我們有蕃薯、土豆、黑豆、稻田。從柯林到萬長春，大部分都是石子路，沿著廣興堤防路走，大人約要一個小時抵達。我愛哭愛跟路，有時會和阿公去萬長春，我年紀還小，大部分都是玩耍。走的慢或回程天氣熱時，阿公會讓我坐上力阿卡，力阿卡總是固定地發出機械聲，輪子隨著阿公的走路速度快快慢慢地，在安靜的夏午裡，偶而有烏鶖在空中上上下下，驚叫幾聲，一切好像只有我、阿公和力阿卡而已。坐或站在上面的我是蠻逍遙，只是讓阿公更累就是，憨孫！一次，跟阿公拖著力阿卡去了萬長春，我知道那天是大弟「收涎」日，有一些儀式和好吃的東西，因此亟望阿公能將事情早點做完，我們能趕上大弟的收涎。可是阿公和往常一樣，一點也不急，我坐在萬長春古涼亭裡，等著、等著，眼見日頭愈來愈近中午，心裡愈發著急。五、六歲的我決定自己走回家去，我知道怎麼走回家。既然決定了，就走吧！ 我想。腳沒穿鞋的我，沒想到地上的石子，一顆顆都發燙著。我邊走邊「跳舞」，有時沿著堤防的斜坡走，因為斜坡上有一些草，走在上面涼一點，可是遇到有樹叢或障礙物，我就得跳回石子路走，我努力地、努力地走，爬上廣興橋頭，再沿著大馬路就可以回到家，我想我走的很久，只覺得腳底全起了水泡，沒辦法用腳板走，得多用一點腳刀的位置，才撐的住身體。真是愛湊熱鬧的傢伙！最後我到家了，可是弟弟的收涎也結束了，我呢？我太累了，悄悄地爬到床上睡覺，直到母親發現我在家，搖醒我，說要帶我去看醫生，因為中暑了，全身正在發燒。這件事情就這樣結束，但是過程就是記得非常清楚，力阿卡、阿公、萬長春、和弟弟的收涎，全連在一起。

風颱到宜蘭是年年有，因此除了柯林的家經常作大水麻煩外，在大水退後，我們水井的抽水機經常無法正常工作，不是機器壞了，需要修理，不然就是停電，機器無法運作。我們立即面臨沒水的困境。由於停水、停電年年如此，大家都得想辦法。力阿卡成了我們最大的幫手。停水頭幾天，我們總是到田區去舀水，直接用桶子裝水提回家，水在水缸中沈靜一、兩天，即可使用。若是停水超過數日，我們就得到更遠一點的地方，是在阿安家再過去一點的人家按水井仔，再用力阿卡拖回家。裝滿水的大魚桶，吃力但仍一步一步地拖水回家。阿公怕水灑了出來可惜，總是折一叢竹子帶葉，放在水面上，這方法確實蠻有效。那一段經常作大水的日子，力阿卡幫我們不少忙，直到陳定南縣長將排水系統整頓好，故鄉再也沒有作大水的聽聞。

自從母親到魚市場幫父親忙後，我不用再幫母親到市場割貨，取代的是幫父親拖魚，用力阿卡拖魚，從冷凍庫到魚市場，這是在清晨四點半左右的工作。靜悄悄的羅東市場和平日喧嘩完全不同。兩、三百公斤的魚貨在力阿卡上，那個強壯的我一點也不在乎，雖然是十一、二歲，我的力氣相當驚人，國小的校長總說我雙腿看來很強壯（註：現在像飼料雞），其實國校的同學那個不強壯。父親裝貨上力阿卡，總會問我這樣會不會太重？我總是說不會。然後父子繼續工作，沒有再多說話。有時父親忘了將力阿卡灌風，其實相當吃力，好幾次我拖的幾乎筋疲力盡，腿和右手都不聽使喚，可是父親一問，我總說不會。父親有回跟我說，力仔卡沒風要跟我講，不要使傻力。我想大概他已經發現了，今天會輕鬆許多。我最神奇的功夫是將魚貨卸在魚攤前的地上，兩、三百公斤的東西我如何將它們卸下，是父親教我的。當快到魚攤前，看好位置，瞬間將力阿卡往上揚，立刻再往後拉，平平整整地魚貨會瞬間滑落在地上，端端正正。這時我會有一點威風，抬頭挺胸，將力阿卡拖回冷凍庫。力阿卡陪我度過無數的時光，暑假東方漸白時，剛好工作完，看這樣的天空相當愉快。冬天時，陰陰暗暗，幾隻野貓，希望將工作快做完，閃人。偶而也會有一些趣事。例如一次，是冬天又下著宜蘭雨的大早，我穿著厚重的衣服，帶著鴨舌帽，駝著身體正努力地拉力阿卡，一位二十幾歲的人將我喊住，他大聲喊：「ㄡ G 桑，火車頭要往叼位行！」。我抬頭望他一下，說直直走，過青紅燈，前面右轉就會看到。他的表情非常好玩，大概是驚訝又不好意思吧，我想我才十三歲就被叫「ㄡ G 桑」，真有趣。另外一件趣事是過年前，大家要準備過節日，總要起一大早買東西，所以我們就得在三點左右將魚貨準備好，而且魚貨特別多，需要拉好多趟。父親有時會找妹妹來幫我推力仔卡。我在前，妹妹在後面推，街道上全空空蕩蕩，除了少數賣菜的小販外，大家都還在睡覺，青紅燈都是閃著閃著，不需理會誰先走、誰後走。回程空車時，我有時會叫妹妹跳上力仔卡上，我拖著力仔卡快速地通過羅東的街道，非常刺激、好玩，我想妹妹還記得。

是強壯的手、細弱的手、滿是皺紋的手

緊抓的歲月

看啊！力阿卡的拉把，金的發亮。